此时的西市外，到处都是烧杀抢掠，反倒是西市成了滔天局势中一座小小的孤岛，被护住周全的商户们、游人们，自发组织男丁上墙警戒，女眷也都聚在西市署，用商户们义捐的米面猪羊，做着犒军的饭菜。
门外陆续有被解救回来的妇女，全被马师英安顿在西市署的院子里帮着一块张罗。
李存知道城里不会有大乱了，剩下的贼人只怕跑还来不及呢。他没工夫管清剿的事，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想。
更何况，西市里有现在长安最重要的一块地方——
常平仓。
没多久，终于有武侯传来邢镇的消息。
“将军。”武侯摇了摇头，东市的常平仓已经烧了，邢镇根本不敢停脚，叫武侯来报，自己带着人赶紧往太仓奔去。
李存心里的弦绷得紧紧的。
只剩最后的希望了。
过一会，又是武侯飞奔来报。
“怎么样？”
同样也是摇头。
李存心里的那根弦嘣的一声震断，坏了。
大齐粮制，粮食储备大致分为正仓、转运仓、军仓等。
各地征收赋税，除去存入县仓、州仓、道仓数额外，余者经由转运仓，要么送入洛阳或长安的太仓，要么送去军仓。
太仓余粮，以及丰年低价收来的粮食，存入常平仓，灾年时再平价出售。
常平仓，是大齐平抑粮价最重要的手段。
此外，还有义仓，各地兴修，民众每年按户存粮，灾年时免费发还，相当于帝国强制居民储蓄，辅助控制粮价。
此前王兴放火烧了最重要的东市常平仓，出城时又纵兵烧了太仓，各家各户带不走的粮食统统烧了不说，还把义仓烧了过半。
北衙禁军还好说，禁军驻地自有军仓。
可长安除去城中长住五十余万人，另有往来客商、雇工佃户、进京游人、歇脚路人、无籍流民，总数不下七十万人。
七十万人，能吃的，可就眼下区区一座常平仓了。
能吃多少天？
李存立刻叫来王凌和马师英。
王凌作为军中长史，专管掌判、禀禄、卒伍、名数、器械、车马之多少，算这些东西是半个专业的。
更不用说马师英了，他本来就更像个商人嘛。
可两人算出来的结果一模一样，就常平仓的存粮，勉强足月。
只要城外韩振的大军不撤，饿也能饿垮这座长安城。
李存心里计算了一会儿，一砸桌子，不够，两道剑眉都拧成一团了的他，丝毫没注意到，院子里的石小蛮在偷看他。
其实上灯时石小蛮就瞧见李存了。
当时满街所有人都看向自己目露痴傻，唯独酒楼上的李存眼神不同。
刚才又在街上让李存和手下救回，她想去谢李存，可人家什么身份？
晋王世子、忠武将军，本就是荣华富贵，这次救驾有功，免不了接着平步青云。
自己呢？
石小蛮心里自嘲地嗤笑一声：舞女罢了。
可越是这么想，两只眼越是不听使唤偏要往李存那看。
醒过神来忽然觉得脸热，下意识一摸，哪里是脸热，脸烫的不行，怕是周围人早就看见她一脸霞红了，石小蛮骂了自己一句不成器，也不知是骂自己胆小，还是骂自己失态。
突然间北门一阵叫骂，是邢镇的人回来了。
邢镇是个聪明人，此时却丢了所有体面，不知从哪拽了条鞭子，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身上抽取，浓浓的庆州口音骂声不停，要是骂声能像刀子，这人的娘亲估计已经被千万刀子戳烂了。
他不是不会官话，这会儿显然是气糊涂了。
可李存看被绑的那人穿着姜黄吏袍，应该也是官府的人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
邢镇又是一鞭子，这一鞭力道大到脱手可见他有多气，指着那小吏又是一声吼：“你自己跟将军说。”
“将军饶命，校尉饶命啊！”那小吏嘴里叽里咕噜一个劲求饶，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。
邢镇实在是憋不住，飞起一脚把那小吏踹翻在地：“混账东西，身位司库，居然纵火烧库。”
原来是邢镇眼看东市常平仓和太仓都没得救了，带兵回来路上，正好撞见一处民坊的义仓有人纵火，杀过去一看，居然不是贼兵，就是慌慌张张连吏袍都忘了脱的，这座义仓的司仓。
前面说了，义仓就是帝国为居民设置的强制粮食储蓄，义仓失火，这一坊居民灾年要发还的存粮可就都没了。
邢镇立刻带人灭火，幸亏来得早，火势不大很快被扑灭。
打开义仓存粮的廒间，掀开囤子盖一看，邢镇傻眼了。
尽管靠近门的几座囤子里放的是粮食，但囤口的粮食凹陷下去根本就没装满，后面的更吓人
只有表皮浅浅一层粮食，底下全是粟皮麦芒。
邢镇明白了。
这小小司仓，连品级都没有的七等流外官，不入流中的不入流，居然监守自盗，时候还胆敢毁灭证据。
百姓辛辛苦苦按数存了粮，却被他悄无声息地换成了牲口料。
难怪邢镇发火。
没想到李存根本没发火，只问了一句：“你为司仓多久了。”
那小吏以为李存不杀他，急匆匆跪爬到李存面前：“禀晋王世子殿下，十二年。”
李存心一凉。
倒不是他没火气，恰恰相反，他火大着呢。只不过这火，区区一个小吏根本接不住。
开仓是有严格的流程的，哪怕是义仓开仓，都需要上报所在州府的仓曹参军，再由他们递交尚书省户部治下的仓部，由有司核算推断后，由仓部郎中批准才可开仓，大仓开仓甚至还得由户部至少侍郎的手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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